我的德国留学生涯
作者简介:窦旭凯,男,1986年出生于江苏徐州,南京大学哲学硕士、德国弗莱堡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学术研究重点为:现象学、海德格尔哲学、西方哲学史。他还涉足佛教。 。我的主要兴趣包括:西方古典音乐、西方绘画、冥想等。
六年多前,当我第一次到达德国时,我在从法兰克福到弗莱堡的火车上透过车窗目睹了德国初升的太阳。我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望着火车窗外,太阳升起,万道金色光芒低低而柔和地照射在铁路两旁雾蒙蒙的田野上。大地上的一切都笼罩在这种气氛之中,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现在已经六年多了,时间流逝,初到德国时的陌生感已经逐渐消散,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当我即将告别德国时,心里自然充满了满足。”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涌入心底——这是一段人生的结束,也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这六年你经历了什么?一般来说,无非以下几个方面:实现了留学核心目标:攻读博士学位并获得博士学位证书;尽可能多地学习、阅读和思考哲学;以前两种西方古典语言——拉丁语和古希腊语为基础,为今后的学术研究奠定了一定的语言基础;我访问了欧洲16个国家和50多个城市,参观了最重要的博物馆和美术馆,聆听了近40场音乐会;我开始修行佛法,对佛法等有了一些深入的了解。总之,留学的两个核心价值观——学与教——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没有浪费时间,奠定了基础。人生下一步的实现。一般来说,这些目标的积累和完成在一开始就已明确或模糊地实现或计划。但生活本身并不是按照既定剧本进行的表演,而是时时变化的现场直播。留学的过程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有时甚至达到“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地步。留学生涯就是一个不断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最终实现最初目标的过程。
纵观整个留学过程,始终伴随着我的一个根本困难就是“语言困难”。人们普遍认为语言是一种工具。当谈到自己从小掌握和使用的母语时,人们很少反思这一点:母语就像一个随时可以使用的工具,几乎随时在手边,不会丢失。 。或者,更恰当的比喻是,母语就像空气,它无处不在,来得如此容易,以至于人们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无论是在公共场合雄辩滔滔,还是独自在房间里。当我在心里自言自语、沉思的时候,母语忠实地陪伴着我,形影不离。然而,这一切在陌生的国度和文化环境中都会土崩瓦解,让人感觉失去了焦点,不再立足。这就是我刚到德国时的感受。虽然我之前断断续续地学过三年德语,但这还不够;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刚开始学游泳的人突然被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其中:我之前所学的东西完全不够,让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瞎子”、“聋子”、“哑巴”和“白痴”:看不懂、听不懂、不会说话、并一脸茫然地困惑。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对海德格尔所说的“语言是存在之家”有一个初步深刻的、切身的理解。这种困难和苦恼当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你对语言学习的投入和提高而减少,但它永远存在。因此,语言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更是一种存在方式,一种打开世界的方式。这也是一个文明和个人的生存之道。学习另一种外语,本质上就是切换或添加另一种语言。一种存在方式,另一种理解世界和存在的方式。如果德语水平能够达到接近母语的水平,那么在德国的日常生活将会更加顺利舒适,学业进步也会更加顺利。那些深奥难懂的哲学理论至少会减少语言困难带来的障碍。这样一来,我就会获得更深入的理解和思考,然后我就能做出更深刻的表达,写出更好的博士论文……然而,直到我离开德国的那一天,我都不敢说我的德语水平已经很接近了,更不用说已经达到了母语熟练程度。就这样,我的整个留学生涯都是在感觉自己的德语水平不断提高而自己的德语水平永远不够的纠结中度过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语言上的努力和学习会白费,只是提醒自己戒骄戒躁,在德语学习上时刻刻苦学习、努力工作。这是整个留学生涯最大的收获之一。
直接伴随语言困难的是学业困难。出国留学最核心、最根本的任务是按要求完成一篇篇幅适当、立意新颖、论证严谨、具有一定批判精神并与解释对象保持一定解释学距离的博士论文,并通过两名监事的审查及相应答辩。或者专业考试,最后获得博士学位。看似简单,但实现这一目标所需的各种素质和储备,需要数年的积累和准备才能获得。我整个留学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服务于这一核心使命。万事开头难,但万事开头难——这个乍一看似乎矛盾的说法应该分开来看:攻读博士学位和博士论文的开始就是选择一个好的课题。一旦选定了一个好的主题,剩下的任务就非常清晰并且有方向感,难度相对较小。但选择一个好的主题并不容易。情况往往是这样的:你基于自己有限的理解和阅读而选择的课题,随着研究的深入,你发现它已经被别人研究透了,或者至少有很多相关的博士论文。或者有专着讨论过这个话题,就会提出一个重大问题:这个话题还有必要继续研究吗?这正是我到德国一年多以来一直困扰的问题,并且在这上面浪费了很多时间。其中的教训尤其深刻。早在我还在国内的时候,也就是我刚开始写提交给博士生导师的研究计划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选的题目足够新颖,有信心自己能写出一篇“填补空白”。 ” 该课题的博士论文:当时是2012年至2013年间,国内对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讲座的研究还基本处于起步阶段。这一时期共有八卷七部作品(全集第56卷至第63卷,其中第56卷和(57卷合一书)尚未译成中文。相关原著唯一的中文译本是孙周兴先生主编的一本薄薄的《形式展示现象学——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选集》,但现阶段的文本对于海德格尔自身思想的发展以及对海德格尔整体思想的学术认识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我最初的想法是到德国后现阶段集中精力研究海德格尔的思想,希望回国后至少能填补国内研究空白,将八卷七部作品全部翻译成中文。然而,随着在德国学习时间和经历的不断增加,我不安地发现,关于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著作的专着、博士论文及相关论文从多年前就不断出现。到了2014年左右,这个数字就相当惊人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怀疑自己原来的考虑和选择,开始认真思考是否需要换话题,应该换什么样的新话题。之所以这个想法很难,是因为那时我已经在德国留学一年多了。改变我的博士论文题目,无疑意味着放弃之前的一切努力,一切从头开始。更重要的是,发现和选择一个好的博士论文题目并不容易。它需要对整个研究现状有一个相对完整、准确的把握,也需要对自己的学术水平、能力和兴趣有深入的了解。经过几个月的挣扎和思考,我最终选定了后来作为博士论文提交的题目:《超人与必死——马丁·海德格尔解读尼采及其存在史思想中的人类‘本质’质疑》 ”。选题之后,方向就明确了。虽然接下来的任务繁重、繁琐、困难,但逐渐给我一种“每一寸进步都带来喜悦”的感觉。过程无非就是回顾、收集、整理、查阅相关文献,建立博士论文的框架,并不断丰富、调整、完善内容,直到博士论文的撰写、提交、最终获得博士学位这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年左右。这段时间的经历和体会,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不需要参考别人的经历,这里就不赘述了。总而言之,学术研究和博士论文最深刻的体会是,立志修道的人,修道也很快。
如上所述,海德格尔说过“语言是存在的家园”。语言作为存在的家,已经传承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像一个固定的家庭会长久传承一样。如果说西方文化思想的起源在于古希腊(2015年夏天我去希腊雅典旅游时,在雅典娜神庙遗址入口处看到这句话自豪地写着),那就是:由罗马人传承下来,并在近代达到顶峰。那么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所使用的古希腊语和拉丁语至少应该被视为今天西方文化的基础或者德国文化的家园甚至是今天仍然承受着负荷的筋骨。这对于哲学研究尤其值得关注。 。正是基于这种来自哲学思考的认识——当然这种认识是逐渐加深的——我从留学德国的第二年开始学习古希腊语和拉丁语。一直持续到我留学结束,大约持续了四年——但这对于这两种古典语言的学习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时至今日,我只能说我已经“开始学习”这两门西方古典语言了。但为此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并没有白费。这两种语言的初步学习对博士论文的研究和文献阅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更重要的是,海德格尔自己的思想也传遍了整个西方。在思想和语言的演变中。随着对古希腊语、拉丁语和德语的不断研究,一个令人惊讶又惊奇的情况慢慢出现了:随着海德格尔对西方哲学史的阐释,从古希腊经罗马到德国思想的传承关系被揭示得越来越清晰,直到人们真正了解了当今统治这个星球的神秘力量的起源和发展轨迹。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古希腊语、拉丁语和德语这三种语言至少在语法结构和一些词汇方面具有“家族”相似性。我已经知道,对这三种语言的学习将伴随我一生,并将激励和督促我更加深入地学习和思考我的母语和我母语的发源地古汉语,以便以对其有更深入的了解。了解“存在”和“道”的伟大秘密。
可见,古希腊、古罗马文化作为特定的文化载体早已消失,但其精神却在当今的西方文化乃至全球文化中得到继承和发扬。作为这两种古老文化的嫡系,西方特别是欧洲文化更多地承载着古希腊、罗马文化的基因和生命力。因此,如果想要深入了解西方文化以及源于其的古希腊罗马文化,欧洲旅行是必不可少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多年来一直热衷于欧洲各地旅行。然而,对于一个学生、一个背负着学业和博士论文压力的博士生来说,单纯的旅游、观光、美食是没有意义、不可能的,欧洲大地上的精彩城市和城市都是如此。无意义且不可能。具有深远意义的遗址不计其数。很难看到他们全部。为此,我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旅行标准:各大国家的首都、重要城市及其风景名胜、博物馆、美术馆、教堂。 、大学、名人故居、墓地等。在长达六年的留学期间,我走遍了欧洲16个国家、50多个城市,基本遵循了上述标准。事实证明,这一标准以及对这些城市和地方的旅行和访问对于加深对欧洲文化和所学到的哲学的理解有很大帮助:在希腊雅典的雅典娜神庙和古代市场的废墟中发现山脚下怀念过去,寻找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精神遗迹,在意大利罗马斗兽场的废墟上感受古罗马人的威严和血腥力量,站在圣殿的屋顶上意大利威尼斯圣马可大教堂 抬头望向港口,西方几千年发展兴衰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一天晚上,我潜入奥地利维也纳中央公墓,在莫扎特和贝多芬的墓前聆听了他们的《安魂曲》。 》和《命运交响曲》,静静地站在德国柏林安静角落里并排安葬的费希特和黑格尔的墓碑前,在德国汽车之城斯图加特聆听他们无声的呢喃。奔驰汽车博物馆触动了近百年来西方工业发展的脉搏……以及欧洲大地上一座座教堂所带来的崇敬与内心的平静,一座座博物馆、美术馆的藏品西方文化的气息带来的惊喜,大学对真理和自由的执着和坚持带来的震撼……这一切都让西方文化离我不再遥远。那些在西方经过口述、曲解、阐释,最终呈现在西方人眼前的、无法辨认的、枯燥乏味的文字和图像,是传承了数千年、永存的有机生命。正是这样的经历和感受,反过来又加深了我对西方哲学的理解。为此,我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以及对这个决定的坚决执行深感感激和自豪:也许是时候回到欧洲了,但我想将来再回到那里。在出国留学的过程中培养对欧洲文化的好奇心和尊重,并找到为此所需的休闲和时间可能并不容易。
2018年我32岁了,在未来的岁月里,我一定会不断回忆这一年、这个年纪:因为在这一年、这个年纪,我完成了博士论文的写作(德文,220页),利用业余时间学习佛法,让很多佛教思想进入我的身心,并真正开始发挥作用。这个过程,用《老子》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学得越多,学得越多,就越失于道”。 ”,这两者不是陈述句或因果关系,而是祈使语气和并列关系。它是道或存在向那些愿意并被后者倾听并实施的人发出的“召唤”。只是在人类文化的众多对道或存在的理解和形成文化形态的载体中,我机缘巧合地选择了佛教,或者说,佛教选择了我。当我写博士论文“越来越”进步的同时,我也在一天天减少自己不必要的欲望,把它们变成通过学习和理解佛法来学习的欲望。坚毅和驱动力。当然,从佛教的角度来看,即使是这种学习的意愿和渴望也会阻碍开悟——尤其是从功夫理论的角度来看。然而,就佛教的根本见解和所要达到的境界,即证悟“缘起空性”和人生的现实而言,无非是“玩弄空性”,对于一个人来说,对于一个生活在空虚中的个体来说,生活对他来说就像一场游戏,但却不是“玩生活”意义上的“游戏”——这恰恰是看不到人生的意义。现实生活——不过是生活。它是一个通过自身的自我意识和自律不断产生意义的自我消耗和完成的过程。海德格尔最终将他的哲学归结为天、地、上帝和凡人的“四重整体”的“镜子游戏”。就此而言,海德格尔或许从西方文化语境中认识到了生命的终极现实。和神秘。
六年多的留学生涯很难用一篇几千字的文章来展开和概括,但我想说的核心内容已经写下来了。这是我迄今为止整个人生,尤其是我的留学生涯的一个总结。 ,也是开启人生下一阶段的必要准备。在文章的最后,我愿意再次聆听伟大的“存在”或“道”通过老子之口向那些愿意的人传达的“召唤”,并将一生践行:
学得越多,对道的损失就越多。
——窦旭凯
大道离不开万物,而不仅仅是哲学。
文史哲,贯通古今
书评、影评、时评、独特
概念、问题、文本合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