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沙坪公园的西南区域,有一座被石墙环绕的特别墓地。这片墓地与世隔绝,长久以来都保持着这份宁静。
沙坪公园管理处提供的数据显示,墓园内共有113座墓碑,总计安葬了531位逝者,其中大约有404位是在“文革”期间的武斗中不幸离世。
当地居民称之为“红卫兵墓地”,据传,这乃是我国独一无二的、保存状况极佳的“文革”时期墓园。
那是一个阴沉的雪雨交加的日子,我踏上了位于重庆的“红卫兵”陵园,蜿蜒曲折的石板小径通向山巅,唯有徒步方可抵达这片圣地。陵园的围墙上镌刻着“文革墓地”四个醒目的大字。墓园规模有限,然而其中的墓碑却显得格外雄伟,有的高达七八米之巨。基座四面镌刻着激昂的文字:“为了崇高的理想,不惜牺牲一切,敢于让日月换新天”“头颅可以断,鲜血可以流,但毛泽东思想绝不可丢弃,即使遭受打击,遭受斗争,也要誓死捍卫革命,绝不屈服”。这些语句,作为“文革”时期广为人知的豪迈宣言,深刻地刻画了那个时代的显著特征。对于这些地下的亡灵,我深感悲痛,因为他们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对信仰抱有盲目的坚守,这种忠诚显得多么愚蠢,同时也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哀伤。他们是否曾料想到,后人将如何评价他们?仅仅十年之后,他们为之奋斗的“主义”以及他们积极投身的文化大革命便被全盘否定,而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又有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呢?
此处安息着众多在“文革”时期武斗中英勇牺牲的重庆“8.15”红卫兵。1967年至1968年,重庆武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残酷程度达到了顶峰。那段时间,大规模的武斗事件中,参与者使用了除飞机和原子弹之外的几乎所有先进武器。每天都有无数红卫兵和普通民众在炮火与硝烟中英勇捐躯。而这片墓地,正是在那个充满血腥与抗争的年代建立起来的。该墓地是全国范围内迄今为止唯一得以保留的红卫兵墓地,同时也是“文革”时期的遗址。
在这片墓地之中,矗立着一座镌刻着文字的巨碑,不妨将碑文内容转述如下:李元秀、崔佩芬等八位英勇烈士,在充满血与火的八月,为保卫毛主席的革命道路,献出了他们生命的最后一滴鲜血,以他们一生的光辉,为后来者的前行之路提供了指引。每当想起牺牲的战友,我们便勇气倍增,力量无边。我们立下坚定的决心,不畏牺牲,克服重重困难,为赢得胜利而努力。不周之巅红旗飘扬纷乱,碧血染红英雄之花绽放,亲爱的战友们,今日我们已用战斗之火点燃欢笑的红云,我们肝胆相照,追求何在?放眼环宇,尽是如火般炽热的红色。你们的鲜红血液已浸润了八一五那面鲜红炽热的造反旗帜,这面旗帜,我们高高举起。这炬火,我们紧握在手!头颅可断,热血可流,但毛泽东思想我们绝不能丢弃。那激昂的战斗誓言啊,如今已演变为千军万马、万马千军的震撼怒吼;那位英雄的躯体,宛如苍松翠柏般坚定地矗立在红岩岭上,歌乐山之巅。这确实是一篇较为完整的碑文。它完全体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风格。既豪迈又阳刚,却显得空洞而煽情,充斥着“文革”时期的八股文气息,千篇一律。阅读完这块碑文,你心中涌动的情绪难以言表,既感到愤怒,又觉得悲壮;既想怜悯,又对其中的人物感到无奈与愤慨。
这个墓地埋葬的只是文革中重庆武斗死亡人员的一小部分。
目前,该墓地已吸引了全国范围内的广泛关注,网络上频繁出现报道与揭露,使得原本默默无闻的“文革墓地”变得家喻户晓,成为了那个时代人们的共同记忆,而“暴毙”一词则成为了当代人对这些逝者的戏谑之词。
“激情迸发之际不幸陨落的红卫兵!”这样的表述,颇具哀婉之情。那些英勇献身的“八一五派”和“反到底派”的青年,他们曾怀揣梦想,立志以双手创造美好未来,如今长眠于重庆这片炽热土地上,让后世之人以纷繁复杂的视角去评述。他们的牺牲或许显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可言,然而,他们的离去却为当代青年带来了深刻的思考,即便有人将其称为“暴毙”。
今日,此处墓地已是绿意盎然,茂密的茅草将荒芜的景象彻底掩盖。后人定期清理杂乱的杂草,春天到来时,鲜花盛开,鸟儿在墓地的塔林间盘旋,充满生机。近期,部分逝者的家属用人造大理石对墓地进行了一次翻新。
文革过去40多年了,然而这个梦魇还在缠绕着一些人。
身为往昔的红卫兵成员,四十年时光流转,如今我再次回顾“文革”期间红卫兵的狂热表现,不禁感慨,红卫兵这一时代的独特产物,已深深植根于民族精神之中,成为民族精神缺陷的集中缩影。随着新世纪的到来,我们每个人都应保持冷静与客观的态度,审视自己走过的历程,直面真实的历史,并在狂热之后进行深刻的反思。文化大革命不仅激发了人性的阴暗面,诸如自私、贪婪、胆怯、嫉妒、虚荣等,甚至将人的优点,比如忠诚、善良、纯朴、勇敢,也转化为文革的动力。人性的正反两面都被加以利用,这无疑是中华民族最大的悲剧。然而,若这样的忠诚勇敢善良的人民能够良性发展,将会释放出多么巨大的创造力?这样的愿景难道不是已经在当今的现实生活中得到了体现吗?
今日回顾,红卫兵的叛逆之举令人难以置信,令人感慨。然而,彼时毛泽东、中央文革小组以及红卫兵均怀揣激情,斗志旺盛。尽管众多民众对此感到忧虑,但各类宣传渠道纷纷对毛泽东、中央文革小组、文化大革命以及红卫兵大加颂扬,赞歌连连,赞美之声不绝于耳,以至于“革命造反”的浪潮席卷全国,形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季羡林先生在其回忆录中多次提出疑问,文化大革命是否真正结束?为何不深入探讨、总结其中的经验与教训?这一问题困扰着许多人。我由此联想到,在“文革”期间,红卫兵所展现出的虐待狂倾向和折磨他人的恶行,究竟源自何处?又是如何逐渐形成并得以培养的?他们为何对知识分子如此残忍?这种行径对我们民族造成了怎样的危害?我们应不应该好好算这笔账?
命运多舛,那些曾身着陈旧的黄色军装,在风云变幻的舞台上英勇挥洒的红卫兵,风光过后,大多在文革中期的“红色风暴”中,被卷入其中,或在文革结束后的“清查第三种人”行动中被划为异类,即便拖延至最后,也未能逃脱1983年夏季那场“严打”的打击。正如他们自己所言:“我们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这不仅仅关乎保护几百名红卫兵的安息之地,更是关乎保留文化大革命的历史痕迹。我们曾指责日本人对历史的回避,对南京大屠杀的否认。然而,我们是否真正正视了自己的历史?波兰的奥斯威辛集中营在展示希特勒对犹太人的暴行时,同样展现了策划者以及波兰和德意志民族对历史的深刻反思。自文化大革命爆发至今,已过去了整整四十年时光,可供我们追溯“文革”记忆的地点愈发稀少。红卫兵墓地,作为记录文革的生动教材,为后世留下了见证历史的实物。对于民族、国家以及个人而言,这些遗物实为难得的见证。
列宁曾言,政治系经济之集中体现,亦为不同阶级间的较量,同时涉及国家事务的参与,且被视为一门科学。卡尔施米特则认为,政治关乎敌友的界定,任何具有特殊政治意义的行为皆可借助这种区分。而马克斯韦伯的观点则是,政治即为争夺权力或影响权力分配的尝试。尽管这些关于政治的论述存在诸多差异,但若进行梳理分析,便不难领悟到:政治的本质在于人治与治人。其中,人治指的是政治家掌权治理,而治人则是指对民众进行管理。据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政治家对广大民众进行治理,这便是政治的实质。
建国之初的十七年间,我国的教育体系将青少年群体逐渐塑造成政治上的无知者,他们对自己所受的愚昧程度浑然不觉。这种状况正是那个时代教育制度所遗留的负面影响。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每个人都在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有的人保持冷静,有的人则情绪高涨;有的人意志坚定,有的人却迷茫不已;有的人感到困惑,有的人则投机取巧;有的人庆幸自己生于这个时代,得以扶摇直上;有的人将良心出卖给了邪恶,冒险行事;有的人干脆加入了邪恶的行列,助纣为虐;当然,也有人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地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因此,在“文革”这个广阔的舞台上,涌现出了各式各样的人物,他们或短暂闪现,或沉浮不定。然而,自他们以特定角色踏入“文革”的舞台,他们的命运便脱离了自我掌控,甚至他们的性格与行为亦无法由己所愿。因此,他们接连上演了诸多喜剧、闹剧与悲剧。
政治历来被政治家所掌控,而受到操控的广大民众的命运亦随之由政治家所主宰。评判一位政治家是否卓越,其决策的初衷是关键所在,对政治家的评价应超越那些在人类社会中显得模糊不清的道德与伦理标准。在奴隶制和封建制时代,统治者的个人意愿对政治走向起着决定性作用。例如,那场发生在古希腊的特洛伊之战,传闻是由特洛伊王子夺取了古希腊的绝世佳人海伦引发的,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年之久。一场由一位美女引发的冲突,让古希腊民众深受战乱之苦,而战争的目标如此荒谬,那么文化大革命的目标难道不也是同样荒谬吗?这揭示了这样一个真理: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始终与政治紧密相连,政治构成了人民大众无法逃避的永恒束缚。
红卫兵既为点燃火焰之人,亦为放任火势蔓延者;既为文化大革命初期的产物,又成为文革晚期的被抛弃之物;既是政治的杰作、点缀,亦成为政治的祭品、试验品。那场残酷的文化大革命之黑暗,已过去四十余载。在那十年磨难与血火交织的岁月里,中国人民经历了巨大的考验。理应在深刻反思后,将这段痛苦的历史教训铭记于心,传诸后世。在一定程度上,该馆对年轻一代的教化影响,或许胜过抗日战争纪念馆。抗日是对外抵御异族入侵,而文革期间上演的种种惨烈事件,则是民族内部的互相残杀。巴金先生晚年之所以力主设立文革纪念馆,其初衷正是为了深刻反省家中的丑闻,以期防止此类悲剧重演。
随着历史迈入新阶段,众多纪念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然而文革纪念馆的踪影却始终未见。重庆红卫兵墓地,多少能算是对这一空缺的某种填补。
这一代人承受了沉重的损失,理应获得一个确保不再犯同样错误的坚实保障。这样的保障首先源于对那段历史的深刻理解。无论过去时代如何陷入荒谬与混乱,一旦我们觉醒,便迈出了向前的关键步伐。每一代人不仅为下一代而活,也愿意为下一代献出生命。若后世的人们因此受到警示,从此不再重蹈我们这一代所遭受的苦难,即便我们历经了极大的不幸,这亦是值得的,我们亦堪称是人生价值最为丰盈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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